我爹,一個鋼鐵般的男人。
當過兵,參加過南方那場戰爭。
80年離開部隊回家結婚生下我和妹妹。
我小的時候有些怕他,因為他總是板著臉。
但我娘說他是個面冷心熱的人,這世上沒有比我爹對我們更好的人。
我爹很能幹,恨不得一年三百六十五天,一天二十個小時的去幹活。
從一個窮家生生讓他帶起來,到九十年代的時候我家已經生活不錯。
我娘說其實我爹從部隊出來的時候,是可以分配到好點單位去工作。
就是因為我奶奶身體不好,所以才推掉安置,選擇回到家鄉成家,方便照顧老人。
十多年來他對我娘和我們都是盡心盡力,做到了一個好男人、好丈夫應該做的事情。
更是用勤勞撐起了我們這個家,也讓老人安心的走完了最後一程,只是包括他在內,所有人都沒想到,厄運還是會降臨在我們身上,那是92年的一天,我娘帶我們去姥姥家,一輛卡車瘋了一般的沖向我們,娘將我們連著自由車推到旁邊的地裏,整個人被大卡車給撞飛了出去。
我爹得到訊息瘋了似的跑來,拜托鄰村認識的人將我和妹妹先照顧起來,他則是背著渾身是血的我娘瘋了一樣往醫院跑,可命運就是這麽欺淩我們,我娘還是走了,連一句話都沒能跟他說。
我娘走了之後,我爹更沈默了,但對我和妹妹卻從來不發脾氣,就算我們哭著要媽媽他也是盡可能的安慰我們,幹活更賣力氣了,那幾年我眼看著我爹老了許多。
只有在我們都睡著之後,我爹才會拿出酒,喝掉後捂著臉低聲抽泣。
那時候我小姨也照顧我們很多,她是我媽媽最小的妹妹,可以說是我娘帶大的,我娘去世那年她才二十一歲,分配到位於縣城的化肥廠上班,工作比較輕松,就經常過來幫著照顧下我們。
當時很多人都能看出來,我小姨其實對我爹是有意思的,要說這世上最了解我爹的女人,我娘肯定要排在第一,但我小姨的成長貫穿著我爹的身影,她是除了我娘之外對我爹最熟悉的女人了。
那幾年裏,我小姨曾經對我爹提出過希望有她來照顧我們,但我爹卻沒有答應,甚至還要求她不要再來我家,他想的是不耽誤我小姨,也不讓人家說小姨的閑話。
轉眼我小姨都二十五了,始終沒有找物件嫁人,就連我姥姥都急了,來看我們的時候問我爹到底咋想的,要是真有那個意思,他們是不反對的,但我爹還是開口拒絕了,說我已經十幾歲了,不能讓人家看我的笑話,讓惠清,也就是我小姨趕緊找個婆家,歲數也不小了。
我小姨也來找我爹,哭著問他為啥要這樣?我爹不知道說了什麽,反正我小姨是哭著走的。
同樣是那一年,我記得我正在讀初三,我娘忌日那天我回來,祭拜過後我爹就勸我趕緊回學校。
可到了學校我總覺得有些心慌,莫名覺得有什麽事情要發生,第二天還沒起床,我的班主任就找到了我,說我爹住院了,然後帶我去縣醫院看他,等我慌張趕到的時候我爹正躺在病床上,我小姨陪著我爹,看到我抹了下眼角的淚水,說沒事的,妹妹我姥姥帶著呢。
我哭著問我爹咋了?我爹艱難的睜開了眼睛,可嘴歪眼斜一句話都說不出來。
我才知道我爹在我走後自己喝酒,然後中風了,用西醫的說法叫做腦出血。
幸好我妹妹起來看我爹怎麽都叫不醒,哭著出去找人,把他送到了醫院。
經過全力救治,我爹的命是保住了,但醫生說能恢復成什麽樣子要看他。
看到我爹那個樣子,我都要崩潰了,他是我們家的脊梁,是我背後最堅定地靠山,平時從來沒有彎過腰,也沒什麽事情能難住他,沒想到有天他會躺在病床上。
我和妹妹該怎麽辦?我們已經沒了娘,爹成了這個樣子我們該咋辦?
我在醫院陪了三天,我爹忽然讓小姨喊我過去,嘴巴留著口水吃力的說了句含含糊糊的話,去上學,我不仔細分辨都分不清他說的是什麽,我搖頭說我不去,我不放心你,他顯得有些生氣,攥在一起左手吃力的擡起來,用盡所有力氣說了個去字,小姨趕緊勸我不要惹他生氣,我只好回到學校,可心裏想的卻是我該怎麽辦?我那個年紀根本無法承受再失去我爹。
我爹回家了,可情況依舊是不太好,但是醫生說他恢復的已經算很好了,起碼能自己走路,雖然走路的時候左手捏六、右手捏七,左腳點地、右腳畫圈,卻起碼比無法自理要好得多。
醫生也說了後期如果我爹堅持活動,情況還會好很多,但恢復成正常人的可能不太大。
我見了好幾次我小姨偷著哭,跟我在一塊的時候還會嘆氣,說我爹那麽要強、那麽爺們的人,咋就成了這樣?我也很傷心,一度想著我不讀書了,就在家裏照顧我爹,可遭到我爹的橫眉怒視,同樣也遭到我小姨的反對,她說我爹絕對不願意看到我不讀書。
我爹確實是個鋼鐵般的男人,他開始給自己制定恢復計劃,拖著半邊身子每天歪歪斜斜的堅持運動,還拿著水桶灌滿水用手抓著鍛煉手臂,每次都弄得滿身大汗,有時候竟然倒下就站不起來,我小姨心疼,就勸他別練了,我爹嘴說不清卻堅定地吐出了那一句話,我不能倒下,這個世界上容不得沒用的男人,我小姨哇就哭了,不再勸我爹,而是盡可能的協助他鍛煉身體。
那時候我小姨其實已經跟一個同事定了親事,不久後卻退掉了,我當時還不知道為什麽,直到前些年我小姨才告訴我,就是我爹說出的那句話,這個世界上容不得沒用的男人,才讓我小姨下定決心,這輩子就跟他了,縱然是在他身邊沒有任何名分也絕不後悔。
再我爹的堅持和努力之下,他的身體肉眼可見的恢復變好,手不再捏著了,一條腿也恢復正常,就連走路畫圈的右腿也好了許多,口齒也清楚起來,如果坐下跟平常人已經沒太大區別。
兩年多之後,我爹基本恢復了正常,那個鋼鐵般的男人回來了,當他站在我們面前的時候,我和小姨還有妹妹都掉了眼淚,因為我們是親眼看著我爹是付出了怎樣的努力。
我高三那年,我爹主動跟我小姨求了婚,那時候我小姨已經二十八了,在農村著實算是個大姑娘,結婚那天我小姨又是哭又是笑,我爹帶著小姨在我娘的相片前磕頭,說不能再對不起惠清,如果要怪就怪他吧,孩子需要一個家,家裏也需要有個女人。
本來倆人商量著是不要孩子了,可在我和我姥姥的堅決要求之下,他們還是答應了,給我生了個弟弟,我們從兄妹倆變成了兄弟姊妹三個,家終於有了家的樣子,只是這一步走了十年,想起來還真是有些讓人嘆息,要是早一些說不定我爹就不會經歷那一場的磨難了。
如今一晃二十年過去,我弟弟都讀完了大學,正在讀研究生,就差成家立業了。
我爹六十多歲的人,卻顯得很年輕,跟我小姨站在一起也沒人說他們差著歲數。
這一切都得益於我爹堅持鍛煉,他說弟弟還沒成家立業一天,他就要擔負起一家之主的責任,絕對不允許自己倒下,所以這些年裏他的身體,比我這個才人到中年的都要好很多。
他也依舊每天忙忙碌碌,承包著八十多畝地,還有個養豬場,每天沒見過他閑的時候。
有時候我看他太辛苦,就說弟弟這邊有我呢,你不用這麽累,把承包的地還給人家算了。
每次他都是笑著說,我是當爹的,我還能幹用得著你?等我死了你們兄弟倆再互相照顧吧。
我爹就是這麽一個人,鋼筋鐵骨、意誌堅定,從來不去推卸自己的責任,也從來不允許自己有絲毫的懦弱和懈怠,或許就是我們這樣的爹,才能始終帶著我們這個家不斷向前變好。
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
感謝支持,我是老閑品人生,在每個底層故事裏,努力尋找人性的光明!